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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锋刀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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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问青让人找大夫来诊治张妩,顺便将她送进房间。

这场雨来去皆快,闹剧一结束,人散雨穷。

霍问蚺碍于霍蒙天在场,起先还克制声音,等人一走,嘲讽的声量直接翻倍。

“谁让你总是多管闲事,父亲和母亲之间的事,哪里是三言两语说得清。”霍问蚺踩着时轻时重的步围着霍问青打转。

脚尖一踮转身过来,唰地蹲在霍问青面前,双手叠在膝盖上,歪头强硬地要闯入她的视线,诚惶诚恐指着霍问青的脸:“你瞧你瞧,要是破了相可没人看得上你。”

他的语气像菜市场的屠夫,只顾着担心肉的卖相变差,卖不出好价钱。

霍问青的脸肿起来,火辣辣地疼。

“好妹妹,”他伸手拍了拍霍问青的脸。正是霍问青肿的发痛的那边,动作不轻,刺得她大脑瞬间轰鸣,眼泪盈眶,“你就是不愿意安分守己。”

啪啪——

刀锋拍着他的脸,仿佛争鸣声刺穿他的头颅,冷芒把他的眼珠子炸得飞起。

“好兄弟,你也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东西。”

她能一刀挑开霍蒙天,本事自然在霍问蚺之上。

“壮……壮壮壮壮士,有有有话好说!”霍问蚺打着结巴,眼神小心翼翼讨好易无病。

“看清楚,我是你老天娘!”易无病抬脚一踹,霍问蚺整个身体向前大马趴下去,四肢着地,匍匐在霍问青面前,好不狼狈。

霍问青顺势给他一巴掌,怒斥:“还不滚!”

霍问蚺连滚带爬地逃命而去。

易无病伸手欲拉她起来。霍问青撇过脑袋,双手按在地上支撑自己站起身。

她的手没收回去,霍问青看不惯,直接拍开。

“为什么不找我?”

霍问青觉得她简直莫名其妙,怒道:”为什么要找你!”

“我可以帮忙……”

霍问青直接打断她:“你能在霍府一时,你能在霍府一世么?”

“我为什么不可以!”易无病同样不甘示弱地斥责回去。

“可你说的算什么?”霍问青愤怒拔尖的声音惊动周围行走的侍女,她不得不控制自己,“你懂什么!这世道根本就不是女人说了能作数的!”

霍问青转身要走,犹不甘心地转头冲到易无病怀里。

霍问青拽着易无病的衣领,迫使她垂眸自己对视。那双盛怒的眼睛紧盯易无病。

瞳孔里,倒映着她红肿得触目惊心的脸。

“只要这个家一天姓霍,就翻不了身——谁都翻不了身。”

易无病不行,霍问青更不行,张妩也不行,连罗碧人同样不行。

你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那双眼睛如是告诉易无病。

霍问青推开易无病,转身走进黑夜里。

霍蒙天不死,就别想着安宁。

如果她的手上也有一把弯刀。霍问青想,仿佛弯刀在手,整条手臂颤抖起来。

易无病站在原地,视线在院子里像束光扫着:每个人神情自若,有条不紊进行手头的事情,这样的镇定恰说明他们司空见惯。

主人家的事情,做下人的是管不了的。

易无病目送霍问青的背影:她也无助,她渴望能爬出泥潭,她知道张妩在下面垫着她,可她用尽全力还是只能露一个头。

如果她低头……就会像霍问蚺,弱者抽刀,还能向谁呢?

更弱者——哪怕是那个人是母亲。

霍问青偏不。

她应该有自己的成就。易柔说。

她应该有自己的天地。易无病附和她。她背得起世上千千万的规矩,当个淑女表率,也扛得起父亲的尖刀,撑得起张娘头顶的一片天。

深藏在表面浅薄亲情下的事实是,霍问青和张妩是彼此的依靠。

易无病不信她们彼此并不心知肚明:霍问青肯定无数次站在张妩面前,张妩同样无数次推开霍问青。

霍问青又做了同样的梦,霍蒙天举着剑,手起剑落,鲜血泼在她的脸上,人头落地。

那颗人头,正是霍问青。

好像热血真的喷在脸上,霍问青腾地坐起身,双手捂脸,整个人冷汗涔涔。

哒哒。

脚步声在耳边突兀响起。

靴子停在屏风外。

霍问青警惕等着,他绕过屏风走进内室。天快亮了,朦胧的光将一切都笼层纱,似真似假。

“好妹妹,这么快就醒了?”霍问蚺的腰间挂着剑,手里盘着玉核桃,在他的掌控中忽上忽下地跳着。

来寻仇?

只要霍问蚺在外面和别人打赌输了,便想尽手段报复对方,或者用霍问青作为交换,让她与对方踏青、吃饭、赏雪,诸如此类。

他当霍问青是什么?屠夫菜板上的肉。

霍问青看见他脸颊上并不醒目的红痕,是易无病的那把弯刀留下的印记。

“你来干什么?”

“二哥还能干什么?”霍问蚺身高腿长,伸手便能够到霍问青的榻顶,他挂在那儿,弯腰:“送你去见客啊。”

他的视线落在霍问青的脸颊,那巴掌扇过的地方,抹药后盖了纱布,但不影响美观,反倒为她冰天雪色的姿容增添神秘感和破碎感。

见客?

他在买自己的亲妹妹。

真是可笑。

霍问青的眼睛糊了下,眼泪转瞬消失。她瞧着那把剑:“你就拿那个押送我去?”

“万一你不配合呢?”霍问蚺还记着那一巴掌。

“那就把我杀了?”

“不对,杀了你我能捞到什么好?别把哥哥想的那么恶毒。”霍问蚺取下将它扔在脚边。

剑哐当落地。

霍问青立刻抄起榻旁的净手铜盆,照着霍问蚺的脑门,哐当凿穿他的脑袋,轰鸣声席卷而来,脑子顿时空白。

霍问蚺身体不受控制地扑地。

霍问青并不就此罢手,她翻转霍问蚺的身体,面朝上。霍问蚺突然伸手拽她的头皮。

霍问青抓起铜盆,哐里哐当凿霍问蚺的脑门,铜盆连连凿下去,凹陷出霍问蚺额头的形状。

一直到见血,霍问蚺头破血流,猩红止住霍问青的愤怒。

“霍问蚺,你果然是没种的东西。”霍问青跪坐在他身边,遍骂边用力,双手死命掐着他的脖子,空气急速流失,霍问蚺的双手青筋暴跳,臂肌鼓起,但怎么都推不开霍问青。

她像不可撼动的山,压在霍问蚺的身体上,气血瘀阻,他急得面红耳赤,轰鸣声贯穿大脑,连着霍问青的声音都蒙了层纱:“丢了脸面,在外面斗不过别人,现在又斗不过易无病,所以便想着法子折磨我。”

他是什么来着?

弱者——挥刀向更弱者!

“你以为我是什么?弱者?”霍问青站起身,提起他的衣领,拽起他的脑袋,挥掌,那一巴掌用尽全身力气,霍问青险些站不住地跛脚,整条手臂钝痛麻痹。

“我忍你让你,不是因为你比我强,是因为我得装得像个淑女。”霍问青重新走近,“就像这一巴掌,若是不打在你的脸上,你就永远不知道安分守己。”

霍问青颤抖着四肢并用,抓到那把剑,抽刃指向霍问蚺。

霍问蚺吓得胆子都破了,被她用剑指着:“滚出去!”

霍问蚺连连后爬,霍问青举剑步步紧逼。

爬到院子中间,霍问青还是不肯收剑。她的眸中倒映头破血流的霍问蚺,霍问蚺的眼中是红得模糊的霍问青,是血糊进他的眼睛。

“二哥,我任你将我当做玩物太久,该轮到我讨回一点报酬了。”霍问青的剑向下,磊落至极:“我不敢杀人。”

噗呲!

霍问蚺脑中轰鸣,一时的不可置信竟盖过疼痛。

哗啦!

剑拔出来,那被顶穿的大腿鲜血喷涌。

霍问青举起剑,与恐惧的霍问蚺对视,后知后觉的冷汗浸透衣衫:霍问蚺把她丢给那个恶臭的男人时,她也是这么发着抖,哀求男人离她远点。

“不要、不要,好妹妹,我是二哥,你别这么对我。”霍问蚺流泪哀求。

不要。当时霍问青也是这么说的,可是霍问蚺没放过她,丢下她一个人离开,霍问青当然也不会放过他。

霍问青从男人堆滚出来,她见过血比在时常守在卫城的霍问蚺见过的还多,她知道剑扎在哪里,血流的多,但又不会死掉。

那是她从一个一个男人身上扎出来的经验。

“不要!”霍问蚺惊恐哀求,霍问青手起。却是寒光一现,剑被挑开,冷刀隔在她和霍问蚺中间。

有人救他!

霍问蚺抻着脖子去找人,兴奋得差点弹起来,甫一转头,刀的主人却是白日里持刀拍他的易无病。

易无病一眼没瞧他,弯刀在她手里转半圈。

“要试一试这把刀吗?”刀背紧贴易无病的手臂曲线,刀刃向她,刀柄向霍问青。

要她试?

原本还丧气的霍问蚺一下子又起了希望,只要不是易无病拿着刀,谁杀得了他?谁敢?

反正霍问青不敢。她盯着那把弯刀,犹豫不决。她没杀过人,她不敢杀人,规矩要求女人要有女人的样子。

霍问蚺不信那样软弱的人能提起刀。淑女的戒律规训霍问青的一举一动,她早就是画中鸟、拔爪猫,中看不中用了。

霍问青低头睨了眼霍问蚺,又注视那把弯刀。

“这把刀最适合杀人。”易无病说着,反手将刀锋对着天,屈指弹刀面,嗡声长鸣。

霍问蚺顿时感觉自己的脑子被那阵声音吸走了,整个人注入刀鸣的晕眩中。

她要霍问青杀自己!

霍问青接过刀,旋刀向下,指在霍问蚺的眼睛前,刀锋自上而下散发寒光。

“得见过血才知道适不适合杀人。”她提起刀,眼中闪烁猎捕食物的凶兽光芒——她要杀人!

“你要干什么!”霍问蚺大惊失色,“我是你二哥,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人,你是淑女!”

没用。

刀锋向下,断头而来!

争——

寒风吹得霍问青衣角猎猎,那刀刃怼着霍问蚺的头顶,风声叮叮奏响刀面,是与霍问青一般摄人心魄的寒冷。

“霍问蚺,你的烂命收好了,总有一天你也会像我一样过的终日惶惶,命悬在剑刃下,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

刀收了回去,霍问青向后退一步。屏住霍问蚺呼吸的那翻墙轰然倒塌,他大口喘气,劫后余生。

“如这把刀,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会手滑,啪——”霍问青执刀又突然杀回去,呼的破空声裹挟令他窒息的恐惧再次袭来。刀面拍着他的脖子,“脑袋就掉了。”

易无病端详霍问青说这番话的姿态,居高临下的傲慢、视性命如草芥的鄙薄、还有对霍问蚺口中规矩的轻视,堆成真正鲜活的霍问青,而不是易柔口中的“计州贵女”。

她喜欢这样的霍问青。

脑袋掉在地上,就像烂西瓜糊了一地红。

霍问蚺呆坐原地,面如土灰,发乌的唇抖个不停,双眼猩红,眼泪说着狭长的眼角向后滚进发鬓中。

霍问青一走,云丛兜头泼下一盆水,哗啦啦下起雨来,暴雨如注。

霍问蚺脊背发凉,乱雨翻红,那老天不是雨,是血,是一盆鲜红夺目的血,喷溅满地。

是从他霍问蚺脖颈里喷出来的血。

他揉开挂在眼前的雨,狼狈站起身,半死不活地走出门。

霍问青从窗台看到他离开,目光挪到那弯刀上。它落在易无病寒光铮铮,唰一下,收刀入鞘。

刀柄撞入刀鞘的“咔哒”声恰似急急脚步踩进水坑。

“卫城急报、卫城急报”通信兵手持信封,一路风驰电掣跑进府,磕磕绊绊撞入门:“霍将军,霍大公子守城而亡!”

霍问叙守城而亡!这个消息平地惊雷,祖父的尸首刚刚下葬,又添新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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