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阵断断续续的收音机歌声里，头昏脑涨的白荒睁开眼睛。她把头从靠着的车门上挪开，自己的双手被死死用粗麻绳绑住，前面的驾驶位，副驾驶位，和旁边都坐了一个男人。窗外是黑压压的树林和荒草，车子只开了亮度最小的照明灯，硬生生在毫无生气的无人区走出一条路来。
坐在旁边的男人发觉了身边的动静：“刀哥，醒了。”
开车的刀疤脸从后视镜瞄了白荒一眼，随后换了首歌，良久，他才开口：“看看机械臂是什么型号。”
男人一把扯过白荒被绑住的手，上下翻转了一下，道：“没见过，”他打开后座位置上方的灯，“外壳硬度看起来不错，连接很讲究，不，非常讲究！应该是市面上见不到的好东西。”说到后面，他的每一个神经都很兴奋，“这票干到大的了。”
“识货。”白荒淡定地扯了下嘴角，快速收回双手。听得出来，他们不仅想把自己卖给军队或其他地方，他们甚至想先把自己的机械臂拆了多赚一笔：“不过，一个完整的‘觉醒者’应该比一条机械臂值不少钱。”她的两条手臂可都是朝圣国目前最高级的东西，要是被拆了卖掉那就亏大了。
刀疤脸扯着嘴角笑了一声，转动方向盘让车子转了个弯。他欣赏这个年轻“觉醒者”的勇气，不，准确来说是觉得她的态度有点异常淡定。
男人突然看到了白荒脖子上的紫色项链，在黑漆漆的车子里反着幽幽的光。
他扯下白荒的项链，仔细看看，越发觉得是值钱的东西。
白荒没有理会，也没有任何反抗的动作，因为即使反抗成功又有什么用？现在他们身处无人区内部，白荒既不会开车也没有定位或通讯装置，最后也只有等死。她靠着车窗玻璃，窗外黑压压一片，高大的树木穿插在半人高的杂草中，死气沉沉。
队长他们应该没事吧，方寻烬当时想来找自己，她应该也没事吧……或者，当自己死了吧……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车上循环的几首歌白荒已经可以大概哼出个调子，黑色森林外的天边渐渐露出一抹奶白色，说明她被带离朝圣国起码五个小时了。
方寻烬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焦急地等待着，一层沁出额头的薄汗再次打湿了她额前的头发，先锋二小队的队员都靠在沙发或者椅子上睡着了。这种不安和心慌的感觉让她完全无法放松下来，一闭上眼睛，她脑子里就全是那句“士兵，你没事吧？”还有那时背对着阳光向自己伸出手身影。
方寻烬手肘抵在膝盖上，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这种漫长的等待让她喘不过气来。
如果白荒真的死了……不可能，她不会让自己陷入无解的危险里，方寻烬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那群走私犯不会想死，也应该还不至于做到只拉一个觉醒者陪葬。
可那是一群亡命之徒，方寻烬再次陷入怀疑，她还听方傅说过拿自己孩子当人质的走私犯。
方寻烬用手狠狠砸了下脑袋，逼迫自己不要往消极方面想，可她现在什么也干不了，只能等待搜救组的消息，这种似曾相识的崩溃她深刻感受过一回。
坐在身边的女人把她搂在怀里，方寻烬抬眼看向面容有些模糊的女人，一颗泪珠无声地划过脸颊：“妈，我到底要怎么办。”
女人没有说一个字，而是默默站起身，缓缓走向休息室的门，她的身体开始慢慢变透明，一点一点，离方寻烬越来越远。
方寻烬看到眼前这一幕，马上站起身，飞快奔向前方。女人的背影越来越透明，已经可以透出后面门的颜色：“别走！”她边跑边喊。
可无论方寻烬怎么奔跑，二人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远“妈！别走！”方寻烬大喊道，她没有察觉眼泪已经飞到了身后：“你回头！回来啊！”
女人居然真的在慢慢转身，方寻烬和她的距离也突然开始缩短，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变成无边无际的白色。只有那扇门一直在那里。
在两人近在咫尺的时候，女人终于完全转过身，一瞬间，她就消失在了门后。可就是那一瞬间，方寻烬看到的却是白荒的脸。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她没有别的选择，拧住门把手，一阵刺眼的强光袭来……
方寻烬睁开眼，太阳光正透过窗户不偏不倚地打在她脸上，队友还都在睡觉，但休息室里没有熟悉的母亲，也没有白荒。
她站起身，透过休息室的窗子看着缓缓升起的太阳，手指不自觉捏紧了窗沿。朝圣国是目前这块四处分裂破碎的大陆上最靠近太阳升起的地方的国家，这也是它为什么叫朝圣国的大部分原因。
一阵急促的铃声响起，睡梦中的乔衡风被惊醒，其他成员也陆续醒来。乔衡风睡眼惺忪地按下耳机的接通建。“来会议厅。”陈澈的声音传来，可以听出，他醒的时间比乔衡风早，所以说话声音很清晰。
众人进入会议室，和方寻烬猜测的一样，里面只有陈澈，以及一桌子照片。
乔衡风也很忐忑，他试探着问道：“没找到？”
陈澈点头：“没有尸体，也没找到活人……”
方寻烬拿起一些照片翻看着，她死死咬着嘴唇，希望没有任何和白荒有关的东西出现在上面。
搜救组把酒吧的碎块翻了个底朝天，只要白荒没被炸成齑粉，白化病人的尸块和头发很容易分辨，但他们没有找到。
“但我们找到了这个。”陈澈把桌子上的照片铺开，找到自己想要的那张，上面是一块血肉模糊的人体组织，旁边剩余的破布上别着一个金属的徽章，上面满是黑色的粉末和灰尘，但依旧可以看出其六芒星的形状。
没人可以认出，这是被白荒拿来当人质的那个家伙的尸块。
“这是……”乔衡风拿过照片仔细看着，“这是凡斯纳的金属徽章吧，我之前和这些走私犯打过交道。”
陈澈看着他的眼睛：“没错。”他顿了顿，“如果他们没杀你的觉醒者，那很有可能把她带走了。”
乔衡风低头自言自语道：“确实，‘觉醒者’绑架事件不可能由正规军干，只可能是走私犯，”他突然抬起头：“可朝圣国和凡斯纳不是一直在做军火交易吗？怎么会敢绑架朝圣国的觉醒者。”
陈澈扬了下眉毛：“估计是那些雇佣兵利欲熏心，一个觉醒者可值不少。如果后期被发现，军队就把他们抛了，反正当做和自己没关系，没有直接证据我们也拿他们没办法。”
凡斯纳……方寻烬在心里默念，她回忆了一下朝圣国周边的地图，这个国家在朝圣国的西北边，比朝圣国大不少，朝圣国的大部分军火来源都是凡斯纳。
现在白荒大概率没死，方寻烬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但马上，所有人又迎来了一个难题。
乔衡风双手撑在桌面：“要怎么才能去找她？”他低声道，“如果单纯为了一个觉醒者，上级不会允许我们出兵。”因为白荒身上没有能证明她是朝圣国公民的东西，如果正规军贸然出兵抢人，事件可能会升级，而且，上级还会考虑很多人力，财力等方面的因素。
方寻烬低下头深吸一口气：“我去问方傅。”说完她转头离开，没让任何人看到自己挣扎的表情。她很久没求过方傅什么事了，现在要拉下脸去问他，还真是不习惯啊。
马上，她在路上琢磨好久的说辞还一句都没讲出来，她的询问就被方傅否定了，她逼迫自己冷静，因为吵起来事情只会一发不可收拾，即使他们好像基本没有和颜悦色地结束过一次谈话。
方寻烬的声音微微发抖：“为什么？”她知道方傅要说什么，但她就是要听，听他有没有别的理由。
“你能确定她在凡斯纳吗？如果不在，我们出兵失败，两国的交易怎么办？如果凡斯纳不再向我们供给军火，朝圣国怎么办？”方傅抛出一连串的问题，“方寻烬，成熟一点。你想想，还有，如果有人因为她牺牲，那我怎么向他们的父母交代？”
方寻烬压下眉头：“他们非法绑架了朝圣国的觉醒者，我们为什么是一副理亏的样子？”她的眼眶微红，“为什么你权衡利弊的方法总是放弃呢！”
方傅也听出了她的意思，但他也没有松口：“现在是‘宇宙之啸’时代下的世界！你还记得国家之间的交流原则吗！”
方寻烬低下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各国军队和军人不得随意出入他国……更不可爆发人类层面的军事活动。”这是一条死规矩，但规定仅限于正规军队而没有规定走私犯……
她恨啊，她当兵不就是为了能保护对自己重要的人，不要重蹈母亲覆辙，可现在呢，自己却因为正规军的身份受制于人，她的语气弱下来：“你想想办法，我求你，想想办法。”
方傅看着将手掌撑在桌上的方寻烬，摇摇头：“这真的没办法，我们不能为了一个觉醒者做出违背世界原则的事情。”
世界的原则，却恰好与方寻烬的原则冲突了。她想不通，想不通为什么事情永远可以走进没有回头路的死胡同。
她感觉自己肺部的空气被一点点挤压出来，自己只能像濒死的鱼等待别人的施救。方寻烬终于无法理智了，指着他的鼻子吼道：“觉醒者就不是人？当初你为了你的战友连我妈都不去救，现在我的战友因为你的任务出事了，你还是这样！”这件事已经成了方寻烬心里最深的伤疤，也是二人父女关系间最深的沟壑。
方傅没有说话，这是方寻烬心里的伤疤，又何尝不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