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半月后。

坐在议会厅的长椅上，方寻烬观察着每个议员的脸色，刚刚发言完的队友坐下，所有人在等待议员的回复。

“我们会对你们的提议进行考虑。”身着白袍的朝圣议员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听完几个战士的报告后，缓缓开口。金属制的吊灯泛着光，把他的神色照得很是冰冷。

距离方寻烬出院有一个半月了，这次会议是专门针对迷途勇士开设的。参加这次会议的有议员，科学家，迷途勇士的设计师，以及上一次活下来的战士。

“我们二十个先锋队士兵因为你们的高科技死了十六个！你说考虑一下？”方寻烬怒吼道，“我们一人一把步枪上战场都不一定会死那么多！”她知道人死不能复生，但她无法接受议员这样的态度。

“不好意思，”一个中年男人扶了扶眼镜，“这批迷途勇士的性能不完全，我们一定会加以改进。”

“你们派我们去当炮灰？”坐在方寻烬身边的小个子士兵刘熠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自古以来没有实验不牺牲。”议员冷冷地说。确实，这就是道理。是为了以后机甲广泛推进使用的必经之路。只有实践才能知道到底哪里需要改进，而战场上的实验失败代价就是死亡。

一个声音有些突兀的出现：“这种机甲真的可以成为主流吗？”一个年轻的战士发言问道。他的话说完，所有人齐刷刷地望向了最高议员。

“当然。”这次会议的最高议员不假思索地回答，“四十年前的人还不相信觉醒者，那群残疾人可以投入战争呢，可现在呢，越来越多强大的觉醒者在战场上发挥了他们的价值！”

他说的不无道理，外界的生物变异不知道会加剧到什么地步，机甲可以把使用者完全保护起来，只要设计得当，可以做到真正的攻防兼备。当然了，前提是设计得当。

“那你们也要把方案做完善了再实验吧？”方寻烬握紧了拳头，脑子里满是那片黑暗和警报刺耳的声音，把歪了的话题扯回来，“要不是那个代号是‘海妖’的觉醒者，我就被活活闷死在里面了。”

“‘海妖’？”旁边传来一个声音，一个很年轻的议员下意识重复了这个代号。

最高议员下意识眯起了眼睛，停顿一下后，他把坐在副位上的那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人叫过来，他压低声音：“怎么了？”

年轻议员摇摇头：“没事，是我研究的一个觉醒者。”他顿了顿：“我很早前就放弃她了，但她在居然又从准预备营里出来了，里面应该有隐情。”

虽然听不见他们到底在交流什么，但几乎所有议员都回过头来看着他们，弄得方寻烬以为自己说漏了什么不得了的国际机密。

“你说‘海妖’救了你？”最高议员自然听得懂年轻议员说的话，他问道，表情比之前严肃得多，“千真万确？”

方寻烬眯起眼睛，觉醒者数量不多，但军队里也不算很少见了，为什么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结，那个女孩，难道她不是一般的觉醒者？但分析不出什么别的，她只好点点头。

“你确定她的代号是‘海妖’？”

“她自己说的啊。”方寻烬感到莫名其妙，“我没有骗你的理由吧？”

可话题怎么又到“海妖”这个问题上了，这不是个讨论迷途勇士的议会吗？

这时，那个年轻议员突然离席，在议会还没中断的时候就擅自离开了，除了不知所措的士兵们外，其他人倒是没什么反应。

议会在不愉快又微妙的氛围里结束后，比起那些死要面子不肯当场承认问题的议员，她更感兴趣的是关于“海妖”的事，在他走出议会厅大楼时，一个略带疲惫的声音叫住了她，她回过头，是那个在议会上跟议员交谈，还半路离场的年轻男子。

看年龄，男子最多三十，看上去斯斯文文，颇像个作家或者是心理学家。除了像方寻烬他们这样的“特邀嘉宾”，这么年轻的议会参加者倒是少见。

“你好，”方寻烬少有的主动问好，“有什么事吗？”

男子的声音和长相完全不符，但眼睛里透出的光芒让人能够看出他绝对不是什么涉世未深的年轻小伙：“去我的研究所说吧。”

研究所？方寻烬有些诧异，二十多岁的朝圣国科学家？面前这个人不是天才就是土豪，当然，也有可能是个疯子。不过后者的可能性不大。

朝圣国，听起来倒也好不气派，可跟上世纪的大国相比，人口可算少得可怜，土地面积也因为环境原因和一个城邦毫无区别。

虽然朝圣国是当今的基因计划中心，但由于是外围国度，会被理所当然视为炮灰，所以一些高端建设也不会投入在这里。

穿过熙熙攘攘的集市街道，这里的科技因为sp001宇宙之啸的冲击直至今日都没有得到巨大的跨步。

到了男子的研究所，那是一栋少见的高楼的高层，门口还有端着枪的士兵，明显不是什么一般人能进来的。

大几百平米的“研究所”却没有寻烬猜测的活体研究机器或者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药剂。反而有拳击手套，沙袋，视力表这些没有任何关联的东西，杂乱地堆在不同的地方。

这家伙到底是哪门子的科学家啊？

“不好意思，有些日子没收拾了，”男子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张辛易，是朝圣国觉醒者能力研究员。”

方寻烬心头一紧，自己之前明显低估了他，那这么看来，“海妖”的能力应该就是他发现的了？

“那咱们开门见山吧。”方寻烬在沙发上坐下。

“好的，”张辛易点点头，“真的是‘海妖’救了你，对吧？”他的语气倒是平易近人，不像一般的议员那样盛气凌人。

果然关于那个女孩：“当然，我没有必要编这样的谎话。”方寻烬把手摊在身体两侧，为什么这些人总要一遍一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救了自己呢?

“我们没有恶意，”张辛易看着方寻烬道：“我的老师也只是想向你确定才会问这么多遍的。”

那看来，那个最高议员就是张辛易的老师，那他也是觉醒者研究人员了。

“怎么了吗？”方寻烬皱着眉头。

“我刚刚得知，那次和异甲的战斗，是她的入军考验之一……咱们先聊正题，”男子顿了一下，“你知道觉醒者怎么才算真正的朝圣士兵吗？”

方寻烬摇摇头，明明是个听上去很简单的问题，却是如此难以找到答案。

“能进入军队的觉醒者，都需要有超乎常人的能力，他们会先加入预备营，或者是准预备营，”张辛易幽幽开口，“在预备营，他们会接受和正规军队一样的训练。但很不幸，‘海妖’一开始是在准预备营，至于为什么，如果她愿意，那就让她以后自己给你解释。如果是在准预备营，那就像是地狱……据我所知，那里的生存率不超过百分之五。”

这番话让方寻烬瞪大了眼睛，马上发现一个问题，开口问道，“那为什么他们还要参军？”据她所知，觉醒者应该是不会被强制征召的。

“觉醒者通常都伴有身体上的残疾，”他的目光变得阴沉，情绪也变得有些激动，语气中似乎在谴责着军方的不人道，“你愿意因为有着跟别人不太一样的能力就残疾一辈子吗？军队里那些机械义肢的价格在外面可是天文数字！”

哦，把这事忘了！军队可不会让没有能力的人使用他们的研究成果。

张辛易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继续讲述：“准预备营通常都会把一些觉醒者打造成真正的杀人利器！一整套的残酷训练会让他们失去正常人那样的人性！真正的对军队言听计从。那些训练具体是怎么样的我不知道，毕竟她是我见过第一个活着从准预备营出来的。”

方寻烬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回味了一下男子的话：“可她很正常，不是吗？”

“没错！”张辛易激动得几乎喊了出来，“这就是关键！她没有死，更没有成为军方的工具！这很奇怪，所以老师当时也不敢相信。我只接管过她不到半年，那时候她已经从准预备役调入预备营了。但她的能力是什么我都没发现，即使她的实力强，但我还是放弃了她，又把她调回准预备营。”

他定了定神，变回冷静的样子继续解释道：“觉醒者被预备营放弃后会大概率会直接变成实验对象，但她重新出来了，这很少见，所以这其中肯定有我没发现的问题。”

“那她的能力到底是？”听了这么久，方寻烬倒对这个比较感兴趣。

“现在还不知道。”男子道，“我刚刚重新去查了档案，我打算重新担任‘海妖’的研究员。”

过了一会，张辛易道“她叫白荒。”方寻烬不知道，即使作为觉醒者研究人员，阅人无数的张辛易对于“海妖”也不了解。

“白荒，”方寻烬自顾自地道，“不常见的名字呢。”

张辛易苦笑道，“她十岁就进了准预备营，军队再把她转交给我，她的身世，我并不了解。”他摇摇头，脑海中浮现出那张面孔，“不过，她确实和我们不同。”

看着张辛易欲言又止的表情，以及他把关于觉醒者训练的一些“机密”告诉了自己，虽然这有可能是军队上层人尽皆知的事，但像自己这样的普通士兵，是不可能有权利知道的。

他完全可以在随便什么地方问完就走，所以，他应该还有别的目的。

“您确定这是我作为一个普通士兵能知道的？”方寻烬眯了下眼睛，她听过预备营和准预备营，不止她，很多人都知道有个准预备营。但几乎没人知道，准预备营的觉醒者生存率低的吓人，这种消息一旦透露出去，很容易使朝圣国建立了几十年有关觉醒者的制度全面崩溃。

既然自己现在知道了这些，就说明有了被威胁和被利用的筹码。

“您，”方寻烬在陪着他绕了这么大一圈弯子后，把手搭在沙发的靠背上，略微有点不太耐烦，她一向不太喜欢绕弯子的人，“如果有什么事，大可直接跟我说，没必要做这么多铺垫。”

“聪明，”张辛易没有被她有些不大尊重的语气激怒，“我追踪了她的考核情况，军方给了白荒一个任务，完成之后就可以获得朝圣国正式的士兵证明，”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每一个觉醒者在获得证明前都有不同的任务。”

怪不得方寻烬都没怎么见过觉醒者，这样复杂的层层筛选，可比自己加入军队时复杂太多了。

“如果没有完成呢？”她问道。

“成为觉醒者研究基地的试验品。”张辛易的眼神中流露出寒光，让人背后发凉。

方寻烬感觉自己突然噎住了，一时间竟然说不出什么话来。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人道，对吗？”张辛易偏着头，静静地看着他，“但你想想，任何一个觉醒者的命在军队面前都只值十万，虽然这不算太少。但既然人命可以拿钱计算，那这些所谓的‘不人道’只不过会被说成成功之前的牺牲罢了。”

方寻烬沉默了，看似光鲜，有着强大力量的觉醒者，背后居然有这么多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现在已经没兴趣询问关于觉醒者的研究是什么了，他只能做好自己眼下能做的，“您需要我做什么？”

“找到白荒，在她完成任务后把她带回来。”张辛易的语气变了，变得如同在为士兵下达命令的将军。

“啊，英雄救美的事，找我算是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