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想什么眼神，能获称一句“不对劲”。
自然是不清白的眼神。
不过这句话于持是不能说的。
他随之正色道：“你……怎么会认识连策？”
“我也很好奇表哥怎么会认识他。”云浸没得到答案，同样把皮球踢回于持手中。
“……别打岔。”云浸看着他，于持不免想起以前她受欺负了也不抱怨不喊疼，就只是看着他，对他甜甜一笑。
明明该是要难过伤心的是她，偏小小年纪就会反过来安慰人。
而他作为兄长，往往没被安慰到，只会更加心疼这孩子。
即使相隔多年未见，于持下意识的呵护也没变。
他妥协开口，半真半假道：“是我单方面认识人家。在这个圈子里的，虞令很少有人不认识吧，那我认识很奇怪吗？”
说罢，于持眯了眯眼，堵死她的路：“倒是你，别跟我说什么你也一样这种敷衍人的套话。你这种‘认识’的程度可跟我们不一样。来，说说。”
于持极力摆出一副威严逼问的姿态。
心惊于表哥的逻辑，云浸在心底叹了口气，觉得在这件事情上他比宋浮遥还要难缠。
“偶然相识的，挺多年了。”云浸语气平静。
“挺多年了？”于持的眉毛挑得老高了，语调也比平常拉得长，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是的。”云浸顿了下，不太理解为什么于持反应这么大。
于持组织语言：“连策这个人……有些复杂。”
云浸抬起清澈明亮的双瞳，轻声道：“他是我好友，我知道。”
“你知道……”
“我很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人都是复杂，只是程度会有不同，这种差别正好体现了不同人独特的魅力。”
“连策对你来说，也具有独特魅力？”
“自然。”
对她而言，连策就像一瓶陈年老酒，越品越能体会到它的醇香和厚度，而不同时刻再品也能咂摸出些与众不同的风味。
于持松开勺子，眉毛收拢到一起。
也是。
那晚在姜宅院落他就该察觉到，两人不仅仅是一般的朋友。反正他在国内是没怎么见过抱在一起扎到人脖子里的异性朋友，于持面无表情地想。
但看云浸一副习以为常的脸色，他倒渐渐退却了想深入打探的心思。
此时他心底尚存一线希望。
万一两人真的只是纯洁友谊呢？如果他甫一提点，会不会弄巧成拙，让云浸想一些本来不存在的事情？
于持沉默了。
本来于持想提醒一下她，连策可不是良善君子，切莫与之深交。
但依两人熟稔的程度，恐怕此话听起来有挑拨离间的嫌疑，好不容易再次回归云浸的生活，他可不想里外不是人。
而且，小表妹长大了，很多事情可能自己有分寸。再插手，倒显得不合适了。
想到此，于持暗自摇了摇头，没有再多言。
云浸一直在默默观察着于持的脸色，看到他皱眉思考，最终摇摇头，她内心堆起的雪人蓦然被推翻。如小时候很多次的那样，遇到一些难以决定的事情，于持总是会停下来慢慢思考再跟她商量，引导她说出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再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让她选择。
人们总是说什么“物是人非”，但到了她这里，好像是反过来了，是“物非人是”，即使很多事情不能一概而论，可此刻至少在尊重她的意愿这件事情上，确乎如此。
看着于持眉间都夹出了对称的形状，云浸知道表哥对她妥协了，虽然她不知道此刻对方在自顾想什么，可这并不妨碍她心下一阵感动。
两人继续聊着，手旁的屏幕又亮了。
她顿了一下，于持了然，礼貌地低头戳着碗里的抹茶甜膏。
云浸顺着光亮点开。
【连策：人到了，开门。】
顺手发了个表情包表示已收到，她跟于持说了声：“表哥我去拿个东西。”
门外传来不甚清晰的交谈，很快，云浸就捧着个精致的礼盒回来。她没回饭桌上坐着，而是一路走到客厅那边的小桌上，垫张垫子盘腿坐下。
于持：“？？？”
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人？
一路顺滑无阻，不过就是对于持视而不见而已。
于持三两口喝完木碗里的甜品，拿着手机跟着到那边坐下。
低头间隙，没完全拢好的长发沿着云浸半边干净的侧脸滑下来，她不顾那一绺扰脸的头发，目光是温软的，透着止不住的期待，小心翼翼地拆着手里的礼盒。
见自己这个大活人居然没有一个物品吸引人，于持嘴角噙着冷笑，幽幽叹气：“原来小浸对‘先来后到’有一番自己的理解啊。”
拆到一半的手霎时顿住。
云浸的眸子动了动，她把那绺头发别到耳后，“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她不是故意先拆这个礼物的。
于持双手抱臂，脸色紧绷。
云浸：“我是想等表哥走后再拆开礼物，我觉得当面拆不太好。”
只见他点点下巴，也不知于持到底信没信。
她眨了眨眼，继续拆手中的盒子。
于持冷不丁开口：“这是你朋友送的？连策送的？”
迟疑了几秒，云浸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
于持在心底嗤笑，尽整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云浸终于拆好了，是个银色的扁状暖手宝。她的视线围着这暖手宝转了一圈，拍了张照片将图片发过去。
【云浸：这暖手宝是你让人送过来的？】
【连策：你也可以问问是不是它自己要过来的。】
问错了，她原本是想问是不是他挑的。
但人在外地出差，大概率只是吩咐别人挑的吧。
她心不在焉地转弄着手里的东西，期待的心思有一瞬地淡下去。
【云浸：嗯，刚刚问过了呢。它没说话，说明承认了。】
【连策：是吧，暖手宝成精了。】
云浸失笑，用手拍了拍静静躺着的暖手宝。
打不到雇主，那就勉为其难拍一拍它。
手机信息还没完。
【连策：这是某个子公司最新研发的未上市的测试新品，防水且续航能力强，它有灵活的控温系统，能通过感知皮肤和外部环境的温度进行智能调节，因此它不仅可以暖手，在热的时候也能低温释冷。你可以试试，平时手冷多揣着，热水也别忘了喝，冷天就不要喝些冰凉的东西。】
“……”刚喝完冷的甜品的云浸有一瞬心虚。
原来是新品啊。
刚被踹下去的不倒翁又弹了回来，直挺挺地立着，似在嘲讽她微酸的心思。
云浸手指戳戳屏幕连连道好，企图蒙混过关，忽略刚才下意识的低落。
一字一句尽说着些讨巧的话，乖巧得让人心软软的，屏幕那头的连策眯了眯眼。
云浸对连策的行为有着非常强大且不寻常的感知力，哪怕两人没有见面，此刻她从频率和速度不正常的信息回复速度中，感受到了危险。
于是她又哐哐砸了几个表情包，并问对方拿方子。
连策意外。
【连策：方子？】
【云浸：是啊，想来只有精致呵护才能长成这副精良的样子吧。】
对面这次倒没有立即回信。
于持觉得他不想憋了，考虑一二，最终还是说：“刚刚那个问题。”
云浸含笑抬眼，歪头疑惑：“嗯？”
于持：“你的眼神不清白。”
云浸怔忪。
于持没再往下说，有些事情，不该拖泥带水，尽快历经何尝不算一种成长？只要人心中有答案，再怎么规避都不能越过内心的选择。
于持本来计划着晚上带她出去吃饭，但因为刚回国有很多事情要忙，刚好接到一个实验室的工作电话，晚上要回去处理一些事情，两人就没去成。
云浸将人送到电梯口。
于持止步，笑眯眯道：：“果然是长大了，要好好照顾自己，下次我再带你出去玩。”
即使是长大了，她还是于持记忆中的小孩，是要哄的。
云浸深表赞同：“是啊，大家都成长了，表哥你看你还不是要体会成年社畜的苦？”
于持苦笑，两人分别。
等电梯门关好，于持卸下了脸上的表情。
六年前因为工作原因两人分别，今天也是如此，因工作上的事情而没能与云浸尽情相处。
熟悉的宿命感，扯得他心里发冷。
他能很好地跟药物打交道，此刻却不知道这是不是命运对他的惩罚。
想到了一些事情，他脸色更冷了。
希望，这次是一个好选择。
-
过了几小时，连策发来冬天薄荷的养护方法。
是一个文档，里面步骤极其详细。
云浸保存下来。
还不忘感叹又是人不如植的一天。
恰巧前几天有幸福利院的周院长发来新年祝福，云浸才发觉这日子过得真快，快到了去福利院的时间。
云浸从大学开始就会定期去做志愿，而有幸福利院算是她的志愿定点，这个习惯一直坚持到现在。
有幸福利院在洛曲，离她家八十七公里，她每年半年会去一次，不再是像大学时期那样以志愿者的身份，而是以资助者身份。
除了定期资金上的支持，她每年会以美术老师的身份对那里的孩子们进行教导，教他们画画，为期三天。
毕竟，生活中不能没有想象与浪漫。
很快那天就到了，她把早已准备好的两大箱漫画搬到了车上，再将行李箱放上去。
等到拉好安全带时，她总觉得忘记了什么。
她瞅瞅副驾驶上孤零零立着的薄荷盆栽。
这时没关好的车窗正好袭来一阵寒风，刮得人脸上生疼。
她恍然大悟。
原是没拿连策送的暖手宝。
她只好解开安全带，再折返回家中拿好。
等她到有幸福利院时，正是中午。
洛曲和虞令有着完全不同的城市风貌，这里的温度要低些，地上厚厚的雪没来得及被人铲除，就算是落着细绒绒的小雪，也带来一片惊人的冷冽。
这是个经济不算发达的城市，物价低，工业发展没什么优势，适合慢节奏的生活。
她在保安的帮助下将东西都搬到了院长办公室。
周院长戴好一旁的眼镜，笑眯眯地迎上来：“小浸来啦。”
云浸拒绝周院长伸过来的双手，“不用不用，您先等等，我们放下就好。”
周院长看着他们放好，才说：“诶，好。对了，你常住的那间宿舍昨天有人已经打扫清理过的，这是钥匙，有什么不适应的一定要跟我说啊。”
虽然云浸从未向她说过不适应，但她每次都叮嘱这一句。
是一种习惯，何尝不是一种牵挂呢。
云浸心底漫开无边的柔软，连连称好。
将东西拿回宿舍后，正好孩子们得到可以出来玩的指令。
一群孩子像汹涌的浪花般卷席而出，童言稚语瞬间泄满整个外院。
有些孩子认出了她，纷纷围过来。
“云老师云老师，你终于来啦！”
“我们好想你啊！”
“是呀是呀！”
“云老师我今天要跟你坐在一起吃饭！”
“我也要我也要！我先来的……”
“明明是我！”
叽叽喳喳的笑闹声惊得枝叶上的残雪都抖了抖。
温柔的声音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云浸说：“老师也很想念你们呀，今天看到你们很高兴。”
云浸轻轻扒拉开抱着自己大腿的小女孩，蹲下来替她围好了松松散散的围巾。
“以后要戴好围巾，这么冷的天不要忘了哦。”她揉了揉女孩红扑扑的脸蛋。
“好耶云老师！”女孩抓紧胸膛前垂下来的围巾布料，声音雀跃童真。
云浸抬眼看着围成一团的孩子们，“外面这么冷，我们先进来好不好？老师带了些东西过来，是给你们的新年